文/王鳳蕓

朱老師退休那天，辦公室窗臺上的綠蘿抽出了一片嫩綠的新葉，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的辦公桌上。不知何時，她桌子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物品都已清空，唯有她的座椅，還像她平時擺的那樣，端正得一絲不茍。干干凈凈的桌面上只留下淺淺的一圈壓痕——那是她常放杯子的地方，太陽穿過玻璃反射的光照在這圈痕跡上，就像一枚被時光打磨的印章，印刻著我和她相伴近30年的細碎歲月，那些備課的清晨、批改作業的午后、加班的夜晚，都藏在這溫柔的印記里。

看著她空蕩蕩的桌面，萬千往事涌上心頭，想起十幾年前妮姐調走那天，她抱著紙箱走向學校大門口并在走廊里朝我揮手告別時，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我站在走廊欄桿邊，心里竟沒有什么波瀾，感覺她不過是搬去了另外一個辦公室，明天還會照常來上班。那時候我哪懂得，有些離別明明相隔很近，轉身之后的瞬間就悄悄拉遠了距離。日子一天天向前，后來即便在街上偶遇到妮姐，也只有幾句客氣的問候，那些曾一起聊學生、磨教案、說家長里短的并肩時光，那在我受挫時借我依靠的溫暖肩膀，終究被歲月磨成了客套，再難回到從前了。

就像今天望著朱老師空蕩蕩的座位，明知道她退休是早晚的事，卻仍下意識想在下課后跟她聊聊天，說幾句貼心話；想在受了學生氣后跟她吐槽尋求安慰，想在放學后聽見她那句熟悉的“鳳蕓，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總以為來日方長，可在這個尋常的晴天，回憶起與兩位良師摯友共度的歲月，每一個畫面都歷歷在目，仿佛還在昨天，卻突然發現：有些人的離場，竟會讓這熟悉的空間變得如此空曠。

這兩位我剛上班就一路引領我前行的老師，如兩盞指航的明燈，一轉眼已在我的工作和生活里靜靜照耀了近30年。她們的光，驅散了我初入職場的青澀與迷茫，悄悄融進我的每一堂課，溫暖著我獨自站在講臺的每個晨昏，始終照亮著那些藏在歲月深處的初心與堅守。

當年初去單位報到，就是妮姐領著我去見的領導。剛上班，每次因為缺少經驗出現工作上的失誤，被領導批得心灰意冷之際，都是她一邊替我跟領導解釋，一邊緊拉著我的手，溫言軟語地安慰我。我和她教同一個年級的數學課，無論是新授課還是練習課，她都指導我怎么上，從如何備課、怎樣把握課的重難點到駕馭課堂的技巧等，事無巨細，將經驗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后來，她干脆給我鋪了條快速成長的捷徑：先去她的課堂全程觀摩，再回我的班實踐授課。就這樣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我都是踩著她的腳印摸索，慢慢地在講臺上站穩了腳跟。

妮姐的數學課堂深入淺出、啟智潤心。再難的知識點，經她用清晰的邏輯和生動的實例一點撥，孩子們就豁然開朗。妮姐的課沒有花架子，更沒有半句冗余的言辭，她的講解雖言簡意賅卻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暢，引領學生在思考中剝筍抽絲、步步深入，直指思維本質，她的課堂正是“大道至簡”的注腳。只可惜，即便觀摩了6年，我也只是學到了一點點她教學智慧的皮毛而已。

如果說妮姐是我成長路上的導師，用精準的指引和扎實的經驗為我領航導向，而朱老師就是我職業生涯里最溫暖的一束光。她以近30年溫潤的陪伴和無聲的滋養，為我托住底氣、守住溫暖、焐熱初心。

我上班就和朱老師搭班6年，在一起工作近30年，這些年里，和她不是搭班就是教同一個年級，所以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她老是說，自己從教38年，都是出自本心，不求聞達；做的是一位老師該做的本職工作，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但38年如一日地恪盡職守，這份堅守背后的分量有多重，想必了解她的人都知道。是的，她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也沒有收獲轟轟烈烈的聲名，但她是我接觸過的有著最赤誠的教育情懷的老師。她用一顆精心呵護學生、真誠對待家長的赤子之心，幾十年如一日辛勤地耕耘、寒來暑往不變地早出晚歸。我常常想，要讓我評價朱老師的工作，“為人師表、言傳身教、篤志敦品、熱愛學生、愛崗敬業”5個詞非她莫屬。“起始于辛勞，收歸于平淡”是對她從教生涯最真實的寫照。

工作中朱老師是我始終追隨的榜樣。她和妮姐一樣毫無保留地手把手給予我指導、引領；跟家長有矛盾時她幫我化解；教學有困難時她和我一起克服。我的每一次成功背后都少不了她的托舉；每一次驕傲后的警醒都少不了她潑的冷水；每一次失敗后的沮喪都少不了她的鼓勵……慢慢地，同事們都說我和她的風格越來越像。

生活里朱老師更是我的益友。從我認識她到現在近30年里，她的陪伴從未缺席，點點滴滴，細細碎碎，她為我做的事早已綴滿時光的紋路，多到數不清。年輕時別人給我介紹對象，她怕我緊張，特意陪我去相親，給我壯膽；有孩子后，沒人照看時她幫我帶孩子是家常便飯；胳膊疼時，她幫我批改堆積的作業；父親病重時她替我管班、幫我買菜、給我送飯，把瑣事一一扛下；遇著急事分身乏術，她二話不說代我上課，有時候，還會拉我去她家吃頓熱乎飯……跟她搭班的幾十年里，她總把我護在身后——年輕時心疼我瞌睡、孩子尚小，后來又惦記我身體不好，家里事多，愣是從來沒讓我早起上過一次早讀課。

朱老師不僅教會我如何做一名好老師，更讓我懂得如何做一個心中有光，眼里有暖的人。這份亦師亦友的真情厚誼，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寶藏。

近30年光陰流轉，妮姐和朱老師的溫暖如燈，始終為我照亮前路。多希望她們在我生命里點燃的燈火，化作我掌心的溫暖，能讓我用我的螢微之火從容點亮后來者的一程星光；多希望有些告別不是終點，當那些溫暖的光住進心里，便是時光最綿長的饋贈；更希望這30年的燈光，如星辰之恒，在歲月里永遠明亮，照亮我，也照亮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