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亮的池塘

王新立

人到中年，格外懷戀家鄉舊有的景物。前不久，我特地回了一次老家，在村外那口池塘邊，默默地站了許久。就是這口池塘，曾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幾多樂趣和快樂。

這是一口半月形的池塘，塘寬約一畝，塘邊疏疏朗朗地長著半抱粗的垂柳。在我的記憶里，每年春天，在春雨滋潤下，池塘掙脫了冬的羈絆，塘水日漸豐盈，玻璃般明亮的水面上，倒映著絮團似的白云和藍得發紫的天空。四周的柳樹舒展開黃綠眉眼，微風吹來，柳枝輕巧飄蕩，枝葉婆娑，霧一般升騰，給池塘增添了不少韻致。在這樣的季節里，我和小伙伴會整天待在池塘邊開心地玩耍。女孩子采來成把的柳條和野花，把柳條編成柳帽，再把野花綴在帽上，嘻嘻哈哈地把自己打扮成花仙子；男孩子一會兒玩游戲，一會兒到草叢里捕捉指甲蓋大小的青蛙，把它們扔進池塘里，看它們劃動小腿，要么游向塘中央，要么游向塘邊鉆進草叢。

池塘最熱鬧的季節要數夏天了。麥收過后，吃過晌午飯，池塘邊的大柳樹下便會有三五成群的鄉親們，或搖著蒲扇，或拎著葦席，聚在一起。老人們吸著旱煙，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家常；青壯年男人有下象棋的，有擺方的，還有的干脆把布鞋一脫，枕在頭下，躺在葦席上午睡；女人們則扎堆在柳樹下納鞋底，高聲大氣地談論著東家長西家短，哪家的花狗咬了人，哪家又添了胖娃娃……當然，最活躍的還是我們這些孩子。整個暑假，我們幾乎天天泡在池塘里。六七歲、七八歲，甚至十多歲的孩子，不論姑姑、叔叔，也不講哥哥、妹妹，一個個在池塘水淺的地方打水仗、扎猛子。腳下的青泥軟軟的、滑滑的，踩上去油膩膩的，說不出的舒服。間或有泥鰍從腳底下竄過，有調皮的小魚在身子四周蹭來蹭去，有時候還會在池塘的淤泥里摸到一兩只鵝蛋或鴨蛋。

尤其是在午后，大人們在池塘邊納涼，我們便壯著膽子，一個個爬上池塘邊的柳樹，拽著樹枝往水里跳……后半晌涼快一點兒，大人們陸陸續續散去。不一會兒，上工的鐘聲響了，大人們扛著農具出村之前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們從水里攆上來：“快上來，快上來，不熱了，還在水里泡著干啥！”于是，我們便一哄上岸，光著濕漉漉的身子穿上了衣服……

到了夏夜，熱鬧了一天的池塘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景象：蛙聲，黃鱔、泥鰍的唧唧聲，魚兒撒歡濺起的水聲，在靜謐的夜空中蔓延。有時，我偶爾興起，會和弟弟在睡覺前拎著水桶、拿著手電筒，順著池塘邊逮小魚。繞著池塘一圈下來，收獲百十條小魚、一大把小蝦、幾條泥鰍是不成問題的。第二天，母親會把這些小東西收拾得干干凈凈，在鍋里干煎以后給我們吃。那些小魚、小蝦啊，肉肥刺少，鮮嫩無比，吃起來滿口生香。

有一年夏天，因為干旱，池塘里的水比平時少了一大半，最深的地方已經漫不過大人的心口了。生產隊決定清塘，也就是讓各家各戶老老少少都下水逮魚，誰逮著算誰的。記得那是一個午后，隊長敲響了召集的鐘聲，全村一二百名青壯勞動力一齊跳到池塘里，手里拿著竹筐、糞筐、篩子、水盆，盡情地在池塘里攪和。魚兒東躲西藏、胡亂翻騰，不一會兒，池塘的水便渾濁不堪了，透不過氣的魚兒們再也無力掙扎了，一個個把頭浮在水面上呼吸。于是，大家舀的舀、抓的抓、撈的撈、摸的摸，人聲鼎沸，不斷有大大小小的魚被甩上岸……

就是在那樣一個饑饉的年代里，故鄉的池塘給我留下了多少個無憂無愁的童年夢。如今，它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失去了當年的活力，但積存在它身上的無限幽趣和樸實的美，永遠存活在我的記憶中。多少年來，當被生活弄得身心疲憊時，我會不自覺地想起故鄉的池塘，因為它會帶我走進一個寧靜平和的心境里，讓我時時回味起故鄉濃濃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