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 水

無論我怎么瞅他，他都不是一名普通職工。自他搬進這間辦公室，我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他總是微笑著，經常莫名其妙地瞅著我。我告訴他我姓楊，一名設計師，他蜻蜓點水式地同我握一下手，卻不做自我介紹。

我總覺得他是啞巴，某一天他卻說話了。

“聽見沒？”他悄無聲息地轉到我身后。

“什么？”我側臉瞅見是他，便撤下耳機。

“掌聲！”

“隔壁會議室開會呢。”

“會議室？”

他狐疑地瞅著我，眼光陡然賊亮起來。

“咋戴著耳機？”

“聽聽音樂。”

“打擾你了！”

“哪能呢!”

他對音樂沒有興趣，便躡手躡腳地回到工位。我無意間瞥他一眼，覺得他有50多歲。我有意再瞥他一眼，覺得他有40多歲。真是奇怪。我特意起身瞅他，他竟然只有30多歲。

我聽著音樂，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了，竟然很想多瞅他幾眼。

他忙些什么事兒？

我認真地瞅著他，竟然想不起來他何時入職。很久以前？我對面落滿塵土的工位，仿佛他一直就坐在那里。

我認真地瞅著他，竟然發現他也在認真地瞅著我。

“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會議室傳來一陣掌聲。

我低頭忙手頭的事兒，卻把眼角的余光灑向他。

他站起身，出神地瞅著白花花的墻壁。他伸出一只手掌，再摩挲一陣墻壁。隔壁又傳來一陣掌聲。他搓著手轉身回來，又折回去；再轉身回來，再折回去。

我瞅怪物似的瞅著他。他看見我瞅著他，紅著臉干笑一聲。

“身體不適？”我問他。

我瞅著他灰白相間的鬢角流著汗珠，他確實是50多歲的人。

“沒事！”他從干裂的嘴角擠出兩個字。

他安靜地坐回工位，心事重重地喝一口茶。

隔壁再傳來一陣掌聲。

他從工位上蹦起來，口中的茶水嗆得他一陣咳嗽。

“熱烈的掌聲！”

“掌聲？”我疑惑地瞅著他說，“隔壁在開會。”

“美妙的掌聲！”他笑逐顏開地說，“喜慶的掌聲！”

“隔壁的會議可能是務實會，也可能是務虛會。”我告訴他，“務實會掙錢的項目會有熱烈的掌聲，務虛會激情澎湃時也會有熱烈的掌聲。”

“什么會不重要。”他煩躁地說，“有掌聲就是勝利。”

我瞅著他，他瞅著我，我感覺他說得太正確了。他好像就是我，多年以后他再次回到原點，就是告訴我，即使他被撤職，他也期待曾經的掌聲。

“掌聲還沒結束。”我瞅著他說，“鼓掌吧。”

他不再難為情，拍著巴掌。熱烈的掌聲嘩嘩嘩地響起來。

我也不自覺地拍起巴掌。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熱烈。當兩只手掌拍在一起，我聽到寒冬里幾片落葉似的枯黃的掌聲。鼓掌干什么？我瞅著對面落滿塵埃的工位，那個人呢？

空落落的辦公室里，此刻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