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長萬里

□ 張 想

麥粒，突然想這么特別地叫你，九月深情款款，我確定，沒有什么不可以。從這里望出去，遼遠的是秋空，秋空中飄浮著大團大團的云朵。麥粒，那輕盈的白，鋪在蔚藍的湖面上，你聽，仿佛縈繞在夢中的一支輕柔的眠歌似的。

秋天是真來了，盡管處暑剛過，夜晚和清晨的風已經是涼的了，恰到好處的那種涼。當它柔柔地拂過，你可以試著輕輕閉上眼睛，以酒入三分微醺的心境去領受它。可以領受的還有月光，我是說十點以后的。公園里的人聲漸漸散盡，一個人在長椅倚坐，或在林間小徑上閑步，包裹你的除了天籟，就是月亮的清輝了，無邊的夜色在遠處停泊。此刻，你和自己無限靠近，好像樹上掛著的貼近一枚漿果的另一枚漿果；或者你和自己如此陌生，可玩味、可審視，以某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的視角。

麥粒，夏天是多么盲目，草木繁茂得如同一種假象，太陽也太過強烈了。秋天就不是這樣的，有時秋天略等同于色彩，有著鮮明的層次，不僅在不同的草木身上，甚至在同一株植物身上也是這樣。我不止一次在一排榆樹面前駐足，它們是多么神奇的存在，墨綠濃郁的枝條紛披下垂，梢尖的一串葉片清一色嫩黃，有的葉片已老，有的葉片剛長。是的，其他很多草木也悄悄變換著模樣，綠色變成紅色、變成黃色，再黯淡枯萎；有葉子在飄落，更多的葉子在等待凋零。你不用說什么話，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隨便一株什么植物面前，你的腦袋會盤旋起什么，“我穿越飛滿謊言的青春，在陽光下抖落身上所有的花葉，我開始枯萎去接近本真”。有什么可傷感的呢，不過是生命的周期罷了。

人都說春華灼灼，如果略略留意，你會發現秋天也是有那么多花開的，說絢爛、說明媚都不為過。且不談白色的木槿和粉色的夾竹桃，單瞅瞅最尋常的各色牽牛花自自在在地攀著籬笆，你不覺沉醉于遙遠的童年鄰家小妹伏在肩上的那種感覺；神秘的還是彼岸花，它獨立一隅，總也看不透似的。假若迷迭香是一種難言的魅惑，桂花算得上故園的味覺，那菊花自然為秋天的本能反應了。然而，我敢說月見草一定是你最感興趣的，不只是因為它選擇花開在夜，而是花開一晚之外的所有漫長。麥粒，秋天又是多么敞亮。各式各樣的果子，紅紅黃黃、紫紫綠綠地在枝上掛著，明目張膽的勾引，光明磊落的招搖，多么爽啦啦、清亮亮。

如果可以，就把時間留在河邊、留在林子，留在一個安安靜靜罕有人跡的地方，這些去處天地是靜止的，你可以安安穩穩地把自己變成一只蜻蜓或者螞蟻。當水太清澈，你就把自己的影子丟在一條河里。麥粒，你看多么有趣，好奇的不是你，而是一尾尾銀色的小魚。它們像翠玉一樣透明的青色的背脊忽隱忽現，穿梭在云影花影里，有時也會在你的影子面前停那么一下，然后突然記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調轉方向一齊向遠處游去。此刻撒下一些面包的碎屑，如果你手上剛好有，它們會不約而同地回來，在你的影子中張開小小的嘴巴，信任的眼神難掩頑皮，擺動的尾巴寫滿欣喜。你驚訝，自己幾乎沒有動，而影子泛起一圈一圈細細的漣漪，原來你的影子并不屬于你。是的，就連影子也不完全屬于自己。

絆住你雙腳的是天空吧，尤其是朝霞和斜暉，它們有著無窮變幻的魔力。甚至每隔三分鐘都會有明顯變化，那變化中的色澤、質地、感受，任誰有生花妙筆，也難以描摹它美的十萬分之一。麥粒,不奇怪，你會越來越喜歡這種徒步，這種走走停停每一步里的沒規定和無目的。一條河不會給你更多，除了生命的全部奧秘；一座山所能告訴你的，也不過沒有必須要翻的山，所謂遠方的風景，在眼前這里；一個秋天想對你說些什么呢，秋天就坦坦然然地走在秋天里，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麥粒，乘著白鷺的翅膀，秋天正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