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湖水 一半是殘陽

文/郭建光

原本以為，離群索居一定能過成“桃花源”，可是在山一程水一程的跋涉中，眼前的情景依舊令心靈震顫，高大的喬木卓爾不群，然而在它們粗壯的根部，布滿了手掌大的防御武器木刺球。一枚枚排兵布陣、密不透風的巨大針刺一定讓出沒于山林的野獸無從下口。

不僅我這樣想，在山林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護林員孫向東也這么認為。看著斜陽照在冬日的皂角樹上，尤其是看到這些密集的一團團圍著樹干生長的巨大木刺，依舊感到不可思議。如果僅僅是為了避免野獸的侵襲，我想大可不必在千萬年的漫漫進化旅程中大動干戈，只需要如蒲公英、馬尾松一般每年花開花謝結出滿滿的怎么也消滅不完的種子，來年就一定能夠收獲一地黃花或者一片森林。

可就是我們這些看起來可笑的猜想，卻恰恰是植物在演化與斗爭中的生存策略，看似奇思妙想、異想天開卻是稀松平常、無往而不勝。我們在山坡的這幾株皂角樹前仰望，無邊落木蕭蕭下的山巒裸露出植物的枝干，早已沒了葉的庇護，進入休眠狀態。這即將來臨的漫漫長夜、久長的寒冬，將會在每一個白天與夜晚如影隨形，直到，布谷鳥的第一聲啼鳴；直到，雨燕再一次盤桓在遠山近湖的場景浮現；直到，薄山湖千里碧波游弋著成群的魚兒、出現萬魚朝頭的奇觀。

那一刻，春天才真正來到。

我曾不止一次在山花爛漫的早春時節在這座名為薄山村的村落附近的湖岸漫步，也曾在赤日炎炎的日子來這里尋求一絲清涼，更在滿山金黃的傍晚踩著沙沙樹葉感受大地的纏綿，偶爾也會在積雪覆蓋的沃野上留下深深淺淺的一串串腳印。

大湖無語，青春永恒。有蘭花在湖邊云霧繚繞的清晨飄散出花之清香，有無數藍色的花朵在草叢中對著天空暢想，更有六月雪開得荼蘼、開得熱烈，似乎要把這每一分每一秒永恒留駐，更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紅把山巔染成晚霞、暈成朝陽，幻化成心底的一幅水墨山水，把每一分美好生發，情愫也在潛滋暗長。

每一個時節，山坳里永遠不缺少生機，盡管寒冬悄然而至，在向陽的落葉之中依舊有花兒在燦然開放。依舊有不屈的生命在竭力與時光抗衡。它們開在春風浩蕩的綠色絨毯間，也能在滿目蕭索冷風刺骨的冬雪中懷想著即將來臨的美好日子。

心中有夢，任何時候都能夠拔節，都能夠在屬于自己的短暫時刻驚艷世界。

這是冬日的一個傍晚，晚靄垂暮，水邊的水杉林佇立在水中靜默，無數的紅色葉片從天而降，飄滿湖邊的水洼，為無數只水鳥提供庇護。不停聽到大魚翻動浪花的喧囂，足音跫然，有水鳥在水面兀自表演水花消失術，然后在很遠的另一處水面探出頭抖動脖頸灑落水珠一串。

夕陽透過水杉林斜照林間的泥土，有路邊的成片竹林在一遍遍應和，還有起起落落的鳥兒在樹丫間鳴叫幾聲，應該是呼喚另一個同伴。曠野的呼喚，野性的回歸。那些在不同樹木間跳躍的松鼠，那些夾帶私貨珍藏在樹洞里的板栗、橡籽與羽毛，衣食無憂是它們如今對自己生活的低配，比如城市的單身公寓或者勉強供應得起的一室一廳，那是成家立業后的果敢與擔當，此時此刻對于生活在這里的生靈來說，一草一木，有物果腹足矣！

時光如最后一抹夕陽，慢慢沉靜了下來。光陰如風行水上，天地間一派肅穆。水光瀲滟間，水上一個太陽，水面一輪殘陽。萬頃碧波之間，無數細碎的金色光線連接起無限惆悵與水底無限的美好。那些扛不住寒意早已經褪去綠色的曼妙水草，依舊在水底招搖，而無數條大魚在岸邊浮滿落葉的水面透氣，那一串串晶瑩的水泡，折射著三重世界，在天光一色間，大地瞬間混沌起來，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高掛東方，那些黑黢黢的山林，那條遠遠的似乎沒有盡頭的山路，那些鱗次櫛比的燈光，那些更遠處城區騰起的一粒煙塵，構筑成難忘的這個冬日的傍晚。

有幾顆明亮的星星在頭頂閃耀。

一輪皓月，幾盞繁星，閃耀在不忍回眸的蒼茫天幕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