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新立

下午下班后，我騎著電動車穿行在縣城中心大街上，忽聽一農民工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路邊打電話：“老五呀，今晚沒事吧？你喊幾個哥們一塊聚聚，今晚咱們打平伙……”一句“打平伙”，猶如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我記憶中一段塵封的往事。

打平伙一詞為豫南農村的方言，意思是大伙兒一塊兒聚餐，費用均攤，很像現在流行的AA制。曾記得，秋雨綿綿的日子，或皓月當空的夜晚，鄉下人閑著沒事就走家串戶，結伴拉伙打撲克、下象棋、講故事、侃閑話……這時，偶然會有人提出：“咱們今天打平伙吧！”于是，滿屋子里立刻會響起一片贊許聲。這時，馬上會有一個嘴快腿勤的人說：“我去辦。”說完，這人就到村里小賣部買上兩瓶燒酒，再到村里養有雞鴨的人家，迅速拍板成交一只又肥又大的雞或鴨。大家七手八腳宰殺完畢，把雞鴨肉切成小塊，放在鍋里煮起來。慢慢地，肉香便彌漫整個屋子。

那時，家鄉人打平伙，有時是為了打發寂寞清苦的日子，但更多的是利用這種形式鞏固友誼，增進了解。打平伙的一般都是熟人、投緣的人。大家聚在一起，燒火的燒火，做飯的做飯，買酒的買酒，你說一個笑話，他講一段趣聞，不知不覺大伙的心貼得更近了，鄉情也更深了。

當然，家鄉人打平伙，也有的是為了解開疙瘩，調解糾紛。“一家五六口，七嘴八舌頭”，人與人之間難免有些小摩擦，有個小別扭，有些不愉快，這些東西如果不及時消除，小摩擦就會變成大爭吵，小別扭就會形成大矛盾，不愉快就會演成大分裂。事兒雖小，但解決起來相當難，不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就是“踩著簸箕米動彈”，需有一個合適的機會、恰當的氣氛。打平伙就是一個好機會，大家借此可以湊在一起，幫助雙方評論是非，可使他們盡釋前嫌，重歸于好。

還有一種打平伙，目的是共商大事，同舟共濟。村子里有什么要辦的事情，或是誰家遇到了困難，大家都會借此出主意想辦法，齊心協力把事情辦好。而且，家鄉人頗有股豪爽之氣，議事情，說干就干，打完了平伙，嘴一擦就開始干活兒，誰也不會中途溜走。否則，人們就會說他不講義氣，下次打平伙就沒有他的份兒，或者受到大家冷落。

我13歲那年，第一次參與打平伙。那天我放學回家正準備做作業，我的玩伴東亮赤裸著上身，下身套著半截褲衩，手里提著一個鼓囊囊的蛇皮袋。他看見我，一臉竊喜地說：“我才從咱村魚塘里摸了3條大鯉魚。這一回咱們該美美品嘗一次清燉鯉魚大餐了。”東亮的話，勾起了我胃里的饞蟲，我伸手奪過東亮手中的蛇皮袋，把頭探進袋口，只見3條1尺多長的紅鱗大鯉魚正在袋子里撲通呢！東亮說：“別看了，你把你家里的蔥姜準備一些，別忘了倒一酒盅小磨油，咱們去云喜家集合。”說完，東亮提著蛇皮袋一溜煙遠去了。這時，我再也無心做作業了，急忙鉆進廚房，在案臺下找到一大塊生姜，還有五六根大蔥，又用玻璃小瓶倒了一兩多芝麻油。一切辦妥當后，我就一溜小跑地趕往云喜家。這時，我發現德高、陳劍等小伙伴都已提前聚到一起，每人手里都拿著不同的作料和時鮮的菜蔬：綠茵茵的藿香，紅艷艷的辣椒，嫩生生的白菜……我們幾個小伙伴一起動手剖魚、劈柴、生火、煎魚，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一鍋鮮騰騰的魚湯便做成了。

我們幾個人圍著灶臺，你挑一筷子，我舀一勺子，剛出鍋的魚肉伴著新鮮的辣椒，惹得小伙伴不時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響，大家的心里充滿了刺激與歡喜：在那個饑饉的年代，能夠飽餐一頓天然無污染的魚湯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讓我記憶最深的打平伙，還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我當鄉村代課老師那幾年。我們幾個年輕老師經常趁著周末，合謀著對上三五塊錢，到村子里買上一只大公雞、一二斤雞蛋和幾瓶廉價的薯干酒，然后一起聚到離學校較近的一位教師家。我們幫那位教師的愛人宰殺公雞，把雞血用碗盛了，再把洗凈的雞雜一并下鍋。約莫一個小時，香氣開始從廚房里彌漫開來。這時，個別嘴饞的老師開始按捺不住，走進廚房，一口一個“嫂子”地喊著，一邊把手伸到大案板上，去撈摸已被女主人剔除肉的骨頭。啃食著那些看似無肉，但有少許的筋、殘余的肉末以及滲著香氣的骨頭，大家的心中都會溢起噴香的滋味。

當幾個下酒菜端上桌時，幾個家伙全然不顧一起吃飯的還有兩位是女老師，把汗衫一脫，赤膊上陣，盡情地吃、喝、鬧，到最后都醉醺醺的，分不清東南西北，有時竟一直喝到月上柳梢頭。

時光悠悠。我離開鄉村已經30多年了。隨著城市生活節奏加快，我時常懷念鄉村那種散漫、粗獷的生活，尤其是和伙伴或同事們打平伙的時光。盡管生活清苦，但彼此的心靠得更近，大家心中沒有猜忌，有的只是一份苦中作樂的暖意，一份對未來日子的向往。打平伙吃的是一份歡快愉悅的心情，一種自然輕松的氛圍，它可以與知己者、投緣者度過一段忙里偷閑的歡樂時光，它使我們有了一段值得回味與咀嚼的人生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