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建光

當(dāng)?shù)谝坏斡陱奶於档臅r候，一聲悶雷轟隆隆從遠(yuǎn)而近炸開。閃電劃過陰沉沉的天空，大雨傾巢而動，遠(yuǎn)處籠罩在煙雨之中的村莊若隱若現(xiàn)，恍如隔世。

窗外連片的樹林在風(fēng)雨中搖曳，升騰的霧氣將樹身隱藏在虛無縹緲間，好像在汪洋中拔節(jié)，終有一天會直插云霄，與云朵做伴，與萬千鳥兒一起，迎著風(fēng)，抗拒著雨，在晝夜交疊中潛滋暗長。

夏日的急雨過后，草房頂上會冒出一層地衣，在瓦松下喝飽后來個“葛優(yōu)癱”。大人搬著長梯，挎著竹籃，開始小心翼翼采摘。地衣為灰褐色，宛如一只只小小的耳朵。一些大樹下的草叢中也會出現(xiàn)這些匍匐植物，不像木耳對枯木情有獨鐘。

隨便在菜園掐幾棵韭菜，簡單清洗。逮住一個剛下蛋不肯起身的母雞，從其溫暖的懷抱下掏出一枚帶著血色粘著一根羽毛的雞蛋，將地衣?lián)裣锤蓛簦鰝€韭菜地衣炒雞蛋，作為下飯的菜肴，滿足了原本等雨焦灼心情過后的萬般期待。

生活的風(fēng)浪起處，夾雜著來自自然的饋贈。就如即將曬干的池塘徒留下一群擁擠在一攤水洼中的銀魚，與大口大口喘氣尚未成形的青蛙和蟾蜍的幼體。它們拖著四只腳和一條長長的尾巴，還不能完全適應(yīng)兩棲生活，白天渴望陽光早一點走，夜晚望著滿天繁星，祈禱著天明即雨，給自己一個新生。

雨對于農(nóng)人來說既愛又恨，盼雨又不希望暴雨如注、疾流成河，帶來的是希望，帶走的是心底滿滿的絕望。

以前沒有人工增雨一說，更沒有涓涓細(xì)流旱澇保收的保障，只有默默守候在蒼蒼茫茫的田野里，守著星星發(fā)呆，守著夜蟲呢喃，守著皸裂的土地流淚，牽著牛赤著腳在田埂上行走，看老牛嘴角冒出的白沫，看牛尾甩過起起落落的奢血的牛虻。蚊蠅蜂擁而至，牛毛抖擻顫動，加劇農(nóng)人心頭的不快，更使得肌膚被麥茬扎傷的痛感瞬間消失。

我曾到遂平下宋水庫游玩，在下游看到星羅棋布的溝渠內(nèi)流水潺緩，一脈清流注入大田，滋潤著禾苗，慰藉著大地，舒展著你所看到的每一張眉眼。“旱澇保收田”幾個大字被鐫刻在清流旁的灌渠上，看起來恰如其分，讓原本朝不保夕的耕種生活變得觸手可及。

每年的夏季多則數(shù)天十多天陰雨連綿，少則雨過天晴彩虹如練，明晃晃懸掛在眼前。即使再干旱少雨的天氣，人們也毫不示弱，晝夜守在機井旁搖動手扶拖拉機的扳手，“嗵嗵嗵”機器轟鳴，水管布滿大田，一股清流噴射而出，甚至最多的時候數(shù)個機器在井旁排開，使井內(nèi)的水半刻鐘的工夫就消失不見。隨后是漫長的等待，等待著滲出新水，等待著下一撥抽水的機器響徹鄉(xiāng)村的夜晚。

日子如稗草眨眼間從卑躬屈膝到抖擻身子揚花結(jié)實開始，玉米站直身子開始吐出胡須邁向成熟，而此時此刻從野草口中爭奪主動權(quán)的芝麻苗也開始一層層開出大喇叭花，淡白中透著淡紫，引來成群的蜜蜂嚶嚶嗡嗡。直到一天天拔節(jié)，一朵朵花瓣脫落露出芝麻角，直到最后一朵芝麻花被風(fēng)吹雨打去。接下來是并不漫長的等待，等待著灌漿成熟，等待著秋風(fēng)暈染每一片青綠色的葉片，等待著原本茁壯的枝干枯黃，又一個成熟季大幕轟然拉開，空氣中彌漫著動人的芳香。那是一個季節(jié)對另一個季節(jié)的饋贈，更是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回眸。

因雨而生，因雨而終。籠罩在雨茫茫霧騰騰下的河流村莊城市，孕育在雨幕中的禾苗花朵果實，行走在山澗溪流旁的探尋的腳步，只有云嶺深處的大山靜默，只有云貴高原的十萬大山依舊。心來過，不留絲毫痕跡，雨來過，天晴后依然如故。

風(fēng)雨之中的那點白如此輕盈，如此淡定，直到看清它奮力展開的雙翼在雨中盤旋。那是不屈的生命對暴風(fēng)驟雨的詛咒，更是歷練心智搏擊風(fēng)雨的一次次吶喊。

萬物有靈，每一朵虛弱無骨的云頃刻間如江河傾瀉，每一朵柔弱不堪的花朵雨停后結(jié)出一粒飽滿的果實，每一個跋涉的、試探的腳步最后都會落在正確的節(jié)拍上。每一滴雨水跌落，都會匯聚成河。

河流如瀑，滌蕩著萬物，植物因此有了生命。而探頭探腦的陽光被看不到邊的雨幕封存，直到云散天霽，從一個匆忙的早晨開始，喧囂如約而至，生活的大門打開，光怪陸離的人生顯得婀娜而又多姿。

感謝這場急雨，轟隆隆電閃雷鳴恍如白晝——連同這匆匆忙忙的人生，連同這不疾不徐的漫漫心路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