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曉敏

本土作家莫小談的職業是警察，有機會接觸到其他作者觸及不到的生活，人生感悟自然就更為深刻。故此，他筆下活躍著的各色人等，在生活中的努力、掙扎，最終換取的也并非全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蟬鳴》榮獲“中國小說學會2021年度好小說”，是一篇上榜作品。該文題材另類、構思別致，看得出作者在內容與形式上的有意拓展。《蟬鳴》借寺中蟬鳴與修行，講述了一段頗具童趣與禪意的故事，慧明和尚和孩子兩個人物形象刻畫得鮮活生動。蟬是貫穿全篇的線索，而禪意也如溪流滋潤其中,明寫蟬，暗寫禪，用孩子懵懂初開的童眸，零距離觸摸一位出家人的深邃內心。一個頑童對寺中修行人的言行觀察、揣摩的過程，完成了對人生的思考與啟蒙，借此把佛家情懷描寫得絲絲入扣、動人心弦。終于在某一天，正在樹下套蟬的孩子，不由自主地放棄了已經唾手可得的鳴蟬，隨著慧明和尚的暗示，走進他打坐誦經的大殿……毋庸置疑，慧明和尚用佛家的方式，給孩子上了生動的一課，讓孩子在幼年時開始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抓藥》講述的是戰爭年代地下黨人利用抓藥、煎藥與敵人斗智斗勇的故事。作品通過孩子的視角，將那一段風云詭譎的戰爭歲月重現讀者面前。與尋常的戰爭題材故事不同，這篇小小說里沒有刀光劍影、硝煙彌漫，有的只是彌漫紙上的中草藥味兒。藥店老板老紀抓藥、配藥一絲不茍，抓藥的父親謹遵醫囑，喝藥的爺爺為病痛所折磨也真真切切。總之，在一個孩子的眼里，這一切表現都很正常，又似乎不正常。文中的抓藥、喝藥與藥方都暗藏玄機，那是地下黨人秘密聯絡傳遞情報的一種方式。這樣一個宏大的戰爭題材，用一篇千把字的小小說來表現，實非易事。作家以抓藥為切入點，以冷靜從容的文字，設懸念、埋伏筆，首尾呼應，暗寓你死我活的殘酷斗爭于不動聲色的日常場景，算得上一篇引人入勝的小小說佳作。

《窗外》通過一扇扇窗，透析人情人性，關注在城市打拼的底層小人物的命運悲喜。通篇似一種情緒的自然流淌，縈繞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借“窗子”這一特殊道具，自然而又真實地展開情節。這是一篇有獨特構思的小說，把視角放射開來，以詩的跳躍式思維進行敘述與推進。窗是公交車的窗、購物大廈的櫥窗、車間的窗，也是人心中的一扇窗。幾扇窗依次打開，窗內的子女在有意無意間就看到窗外的鄉下父親——他在坍塌的廢墟旁，用力掄錘，抽拉建筑里的鋼筋；他在商場的櫥窗外，與人爭搶一個廢舊紙箱；他在車間的打鐵爐旁，揮汗如雨進行打鐵。這里的父親，是千千萬萬個穿梭在城市高樓大廈間的鄉下父親。父親的形象清晰立體，作品主旨瞬間嘩然綻放，意味深長。他們卑微而努力，用血汗給兒女一份光鮮體面的城市生活，也給子女帶來五味雜陳的感覺。讀《窗外》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樸素的文字，含蓄的情感，屬走心文字。遠離故鄉的游子像是城市中的一尾尾游魚，流連于車水馬龍間,步履凌亂匆匆，一顆心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家鄉的親人。

《買米的錢不能買布》中的連一文，兒時有一個愿望——想用姐姐的嫁妝錢買一條喇叭褲，但被母親斷然拒絕：“不行，買米的錢不能買布。”就是這樣一位恪守家規的母親，在生活的沉重擠壓下，最后不得不賣掉自己早已選好的墓地，為病重兒媳籌錢治病。作品在謳歌偉大母愛的同時，也反映出生活中的無奈與艱辛。有時候，盡管我們使出全身解數，但依然不得不用“買米”的錢去“買布”。這就是生活，也是作家對人生的深度思考。

如何把一個通俗的生活故事寫成有較高品位的文學作品？《殺意》從一句“上街買刀”拉開了懸念，充滿著一份濃濃的“殺意”，讀來令人心驚膽寒。“刀既出，必見血回鞘。”不堪忍受丈夫冷落的妻子，從血腥的武俠電視場面中受到啟發，決定殺死這個“挨千刀”的男人。作品在回憶與現實中交替閃回，把這位妻子的心理刻畫得千回百轉。由愛到怨，由怨生怒，繼而生恨，層層遞進的心理刻畫，“殺意”也越聚越濃，讀者的胃口也被吊足。整篇作品構思不落俗套，敘述節奏張弛有度，尤其對語速的把握十分到位，人物的心理描寫真實細膩，結尾的意外反轉，釋放了滿篇“殺意”：妻子嬌嗔一笑，愛意彌漫：“今晚，我殺魚，你燒飯。”結尾溫柔一刀，所謂的“殺意”乃是濃濃的夫妻情深，“挨千刀的”何嘗不是一種夫妻間戲謔的昵稱。

《稻草》《婚禮》的創作視角似乎更符合莫小談的警察身份。《稻草》攻于心理戰術，鄭新拜預審專家黃玄梁為師，隨師傅南征北戰，整天與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往往在置于犯罪嫌疑人絕境之時，方才緩緩給予一線希望：唯有坦白才會從寬、才會有生的希望。師傅謂之為預審技能訣竅之救命稻草。稻草是希望，但有用嗎？明知沒用，為什么還要抓？因為求生欲，人越處絕境越想求生，內心的希望是壓垮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擊。作品善于揣摩人物心理，稻草這個具有象征意義的道具選擇恰到好處，通過師徒兩個人的教與學、失與救，很好地詮釋了稻草在不同心理戰中的作用，尤其是在師傅跳樓與拉回之間，稻草的分量尤顯其重。

《婚禮》以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向讀者講述了一場別具一格的婚禮——一場只有新娘沒有新郎的婚禮，由新娘“我”娓娓道來，伴隨著婚禮的進行，事情的前因后果漸漸清晰。新郎“勇”的警察形象颯然立于讀者面前。英雄犧牲，愛情不滅。勇為職業獻身，新娘為愛情勇敢地走上婚禮現場。所有的承諾都隨著新郎的犧牲而定格，而婚禮還在繼續，新娘把戴著結婚戒指的手高高舉起，讓在場的人都看到了新娘的幸福，這份含淚的幸福見證了一份愛情。作者將老題材寫出了觸動，想來是沉重的職業背后深藏著的那份愛與執著。

這些篇什的結構都有新穎之處，在敘事上也富于變化，讀起來有一種別樣的誘惑。通讀他的小小說，我們發現一個規律——作品表面上情節很小，卻隱藏著萬千溝壑，積蘊著濃濃的詩意和審美特質。他通常不以情節的起伏跌宕、委婉曲折取勝，往往從被別人只視為一兩個文學細節中深入發揮，從中翻出詩意、挖出深蘊，將深刻的哲理和深邃的思想內涵隱藏在文字語言背后，通過某一句不經意的話體現出來。他善于在作品中運用陌生化情節，不動聲色地暗中打開讀者腦海中另一片思維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