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緊

　　喜來,大我三歲，小學時和我同班。

　　喜來的父親是縣供銷社營業員，每月有二十來塊錢的工資，當時他們家是俺村首富。喜來的父親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自然懂得上學的重要性，他對喜來的學習非常重視。可喜來腦子不太靈活，在班里學習成績總是倒數。五年級時，喜來的父親聽說我學習成績優異，就請我夜里給喜來輔導功課。

　　我晚上吃住都在他家，并和喜來同睡一張床。就是在他家，我嘗到了各式各樣的水果糖，也能常常吃上白面蒸饃。那段時間，我生活得非常愉快，喜來的學習成績也稍有進步。可一件小事卻打亂了我們平靜的生活。

　　一個冬夜，夢中的我覺得尿憋得慌，于是就扒開棉褲，捏著小雞雞對著墻猛沖，呼啦啦一陣過后，心里舒坦了，夢也醒了，我尿床了。

　　我該咋辦，這可是在同學家呀。我盡量用身子壓著那張濕漉漉的“大地圖”，想把尿窩子趕緊暖干，生怕喜來發現了。可是，天就要明了，身下的棉被還是濕乎乎的。我靈機一動，溜之大吉。

　　那天，我心里自然不自在，在去學校的路上走得慢騰騰的，很晚才到校。一踏進教室，就聽到有人吆喝：小鐵片兒，不要臉兒，尿一床，逃跑嘞。

　　“小鐵片兒”，是人們給我取的外號。因為我是在吃大食堂那年出生的，營養不良，歲數見長而個頭不見長，一年往上長不了一鐵片厚，因此得名。

　　生性膽小而又死要面子的我，覺得尿人家床上很是丟人，聽到眾同學起哄，我扭頭就跑。就是因為此事，我輟學了，跟著曾祖父拾了一年的柴火。就是從那時，我真正了解喜來雖不是個壞人，但的確是個死心眼兒。

　　喜來小學畢業時已經十八歲了。由于家庭經濟條件殷實，給他說媒的人很多。

　　有一次，他到女方家相親，準丈母娘問他：“喜來，你今年多大了？”

　　喜來回答：“俺爺說我十八嘞！”準丈母娘又問：“您家幾口人呢？”喜來說：“俺爺說俺家八口人。”準丈母娘接著問：“你啥學畢業呀？”喜來說：“俺爺說我小學畢業。”

　　這一席話后，準丈母娘沒有說啥，還是按當地風俗習慣給喜來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喜來恭恭敬敬接過碗，吃掉三個，剩下三個。準丈母娘看了就問：“你咋不吃完哩？”喜來說：“俺爺說不興吃完嘛。”

　　準丈母娘聽了，禁不住笑道：“看來，啥都離不開你爺呀！”

　　喜來干脆地說：“是哩，就數俺爺對我親。”

　　喜來十八歲那年還是結了婚。

　　三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喜來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膝下兒孫滿堂，兒孫多，責任重，進入天命之年了還得出外打工掙錢。

　　有一天下午六點多，我剛上完課，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我教過的一個學生打來的。學生是市交警支隊事故科副科長。學生告訴我，喜來出車禍住進了醫院。我不敢怠慢，騎上自行車迅速趕到市中心人民醫院。

　　到了醫院，才知道喜來是在下班路上被一個國有單位的小車撞了，處理事故的正是我的學生。學生很佩服喜來實在，錄口供時，喜來反復強調說是自己只顧跑哩，沒有看路被車撞的。學生問他本市有沒有熟人時，他不好意思說，問急了，才說出我這個小學同學。

　　事故處理結果是五五開，各承擔一半責任。但考慮司機是公家人，而喜來是傷者，也可以說是弱者，各方面就偏向了喜來。

　　雖說喜來的傷勢不是很嚴重，但也得月兒四十才能痊愈。喜來不是天天躺著的人，住病房不掙錢還得耗錢，擔心錢花多了不好辦，于是，他就給護理他的單位人員提出要求：“能不能賠我點兒錢，讓我提前出院呢？”護理人員給單位領導一匯報，自然滿口答應。

　　第三天晚上，我抽空去看望喜來，誰知道他已經出院了。唉，這就是我那心眼實在的小學同學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