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廣

我小時候玩的游戲很多，動的有藏老沒、踢瓦、踢毽子、跳繩、叨雞等，靜的有鱉死牛、下象棋、下軍棋等，這些都給我們帶來了快樂。

俺生產隊文化室門前的樹蔭下，農閑時經常聚集著一群軍棋愛好者在那里對弈。石板上面放有軍棋棋盤，上邊的棋子有紅字和黑字之分。下棋者坐在磚頭上、馬扎上，觀棋者或站立、或低著頭、或彎著腰，像著了魔似的全神貫注。

第一次下軍棋是在張妮家，我發現他家桌子上有一盒軍棋，里面有一張較厚的白紙，中間印有紅色的“山界”和“前線”，兩旁印有“兵站”、“行營”和“大本營”，下面刻的是立體的小長方形，有一半的顏色上面是紅色的，另一半的顏色是黑色的，50個立體小長方形木塊上面刻有炸彈、司令、軍長、師長、旅長、團長、營長、連長、排長、工兵、地雷、軍旗的字樣。我問張妮怎么下軍棋，他把棋盤紙展開，放在桌子上，把每個棋子都正面擺在了兵站里，然后耐心地給我講：“司令官最大、可以吃軍長，軍長吃師長、師長吃旅長、旅長吃團長、團長吃營長、營長吃連長、連長吃排長、排長吃工兵，工兵只能挖地雷、扛軍旗。比方說，我的紅色司令可以吃掉你黑色軍、師、旅、團、營、連、排長和工兵。同等級別的可以對抗，也就是說，我的紅司令與你的黑司令相遇就是同歸于盡了。炸彈，除了軍旗外，什么都可以炸。軍旗只有工兵才能扛，地雷只有工兵才能挖，工兵只有挖三個地雷才能扛旗。”他又指著雙橫線說：“在那上面的道路上可以來回穿梭。誰的工兵把地雷挖完了，就開始扛對方的軍旗。如果工兵沒有了就由排長上，排長沒有了就讓連長上，誰扛到對方的軍旗就算贏了。”

經常和我下棋的是與我年齡相當的李老卯。俺倆無論是割草，還是拾糞，都隨身攜帶一副用小布兜裝的軍棋。天熱了、累了，俺倆找個樹蔭涼兒蹲下布陣廝殺幾盤，很痛快。俺倆的水平基本相當，誰也不服誰。下起軍棋就入迷，甚至忘記吃飯、睡覺。有時候雖然睡下了，大腦還沒休息。我腦海里存留的仍是軍棋盤，連做夢、說夢話都在下軍棋。

下軍棋最愉快的是棋逢對手，好像打仗時將軍遇見了良好的對手，感到很有意思。幾個回合下來都損兵折將，誰也不吃虧，誰也占不了便宜。技藝沒懸殊，棋子都相當，對弈起來沖沖殺殺，有勇有謀，不悔棋，勝不驕、敗不餒，把心思都用在了下棋上。

下軍棋有三種：一種是明棋，字朝上擺，不需要裁判；第二種是暗棋，兩人對決，需要裁判；第三種是翻棋，開始字朝下擺，逐個翻動棋子，可隨翻、隨走動，不需要裁判。我和李老卯開始時下的是暗棋，因為棋子都在豎著，只能看到自己的棋子，而不知道對方的布局，只有不斷地試探與猜測才能摸清對方的底細。我曾把最爛的棋子排長、連長、營長、團長依次排在前面。在激烈的戰斗中，我用騙術把對方的軍長和司令用炸彈炸了。對方只剩一個炸彈和幾個旅長、團長，而我還有司令、軍長、師長、旅長。我又想辦法把對方的工兵干掉，切斷了運輸線，裁判當場宣布我贏了。

下翻棋也很有意思。有一次，李老卯是先翻出紅棋團長，很得意地放進了行營。我翻了一顆旁邊里的棋子，沒想到是個黑軍長。他翻了軍長一側的棋子，誰知是自己的紅師長。我毫不猶豫地用軍長把他的師長吃了。我首戰告捷，激動不已，心中暗喜。李老卯損了一員大將，感到出師不利，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他一邊翻軍長旁邊的棋子，一邊說：“老天保佑，好得是個炸彈吧！”很顯然，他想用炸彈炸我的軍長。可惜事與愿違，他偏偏翻出來個旅長，又被我吃掉了。他第三次翻我軍長旁邊的棋子，又是個團長。我微笑一下，又把團長給他吃掉了。之后，他急躁起來，老是翻棋，似乎想看個究竟。我則用軍長指東殺西，用炸彈把他的司令也毫不留情地給炸了。這時，李老卯的棋子已所剩無幾。我又用工兵與他的最后一枚炸彈同歸于盡，扛走他的軍旗回到了大本營。這是我下軍棋運氣最好的一次。

李老卯的弟弟李國清是個軍棋迷。他見張妮在孩子堆中稱王，便上門挑戰，但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每次開戰不久，他的司令、軍長便被張妮的炸彈炸死，而他的那些師長、旅長還經常遇到張妮的司令或軍長，當然都白白地送死了。他屢戰屢敗，開始懷疑張妮在軍棋的背面做了手腳。有一天，李國清到一個收購門市部賣舊鞋、麻繩頭、廢鐵、爛銅后，領得六毛五分錢，便高興地到對面的百貨門市部花五毛錢買了一副新軍棋，回到家里特意帶著弟弟李國林一起到張妮家下軍棋。連下幾盤，李國清連一點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只好悻悻而去。

后來，我向張妮請教制勝的法門。他笑著說：“沒啥難的，你也能勝他。”我大惑不解。張妮告訴我：“李國清的眼睛高度近視，下棋時整個身子趴在棋盤上看自己的棋子。因為下的是豎棋，你只要偷瞄幾眼他眼鏡的影像，就知道他的棋子分布了，你說我會不贏嗎？”李國清雖然輸棋了，但從不說輸。有一次我問他結果如何？他回答：“第一局我不曾贏，第二局他未曾輸，第三局我要和棋他不肯。”我猛一聽好像他贏了，仔細琢磨并不是那回事。

看透不說透，才是好朋友。觀棋最講究的是保持沉默不語，不指手畫腳。有一次，崔余糧和韓保國下軍棋，朱石頭站在一旁觀看。朱石頭自認為技高一籌，說話不假思索，譏笑崔余糧棋藝不佳，有幾次還想替崔余糧改放棋子。過了一會兒，贏棋的崔余糧要求和朱石頭來一盤。出乎意料的是，剛走幾步，崔余糧就所向披靡，占據優勢。朱石頭能調動的棋子越來越少，很快敗下陣來，自以為是的朱石頭弄得滿臉通紅、羞愧不已。從那以后，朱石頭觀看別人下軍棋，只是默默靜觀，不再插一句嘴。

我愛下軍棋，竟然上癮了，書包里面裝著軍旗，不光是在村里下，在課外活動時間，經常給男同學到操場上席地而坐，拼殺得你死我活。等到本村的同學喊我回家時，我才戀戀不舍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拎起書包回家。

我最受教育的是給張本福下軍棋，每次交鋒都是我敗下陣來。我有些泄氣，他就開導我說：“你初學下軍棋，輸是正常的，但要知道自己輸在什么地方，不然的話以后會一直輸。”我問他怎樣才能贏？他說：“要有好的心態，不能光想著得，還要考慮失。要珍惜每個棋子，走好每一步棋。”后來，我漸漸明白了這些話的真實含義，人生不就是一盤待下的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