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明山

有人說：“鄉愁是一碗水、一盞茶，或是一杯酒。”而我的鄉愁，就在我那白手起家親手建起的一棟老屋里，因為現在我就要與它說再見了。

回想起41年前，我從部隊退伍回鄉，夫妻倆只有一間土坯房可供容身。隨著兒子的出生，來了親戚，也只能于樓上安頓。次年，在大嫂的催促下，我們兄弟分家了。祖上的老灶按習俗歸大哥家，我連打灶做飯的地方也沒有。想在眾廳角落燒爐子，哥嫂不同意，嫌煙火嗆人。我又在公共洞水的樓梯底下砌了個羅圈灶，沒幾天，其他人又有意見了，抱怨灶煙熏人，要我們另想辦法。無奈之下，只好請師傅在母親睡的小房間里，打了一個袖珍式的透煙灶。旁邊放上水缸、小飯桌等家什，基本上就剩一個床位了。“連打屁也轉不過彎來”，就是我家窘迫狀態的真實寫照。

這個透煙灶一用就是兩年，妻子每天早起煮飯，要出廳下坪，進眾廳，過兩條洞水，一間過路房，曲曲折折。若逢雨雪天，更加麻煩，還影響母親休息。每當刮北風，黑煙會倒灌進房，熏得家人兩眼淚汪汪。我們夫妻倆眼看這樣下去太遭罪了，咬咬牙，下決心建新房。

在上世紀70年代，溫飽尚難解決，要建房，談何容易？但我們不氣餒，憑我在公社電影隊工作，每月有30元左右的工資，家里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有工分分紅，又盡量省吃儉用，全家人的布票也舍不得花。1979年春節期間，經本房長輩們允許，決定在老屋后面開基。緊接著，審批地基、砍木材，請地理先生勘察地形、定中軸線，請泥水師傅放大樣，請親朋鄉鄰打地基等，真是一環扣一環，非常操勞。

選中的地基是豬肝石形狀的斜坡山場，最高處有一丈多，極其難挖。為加快速度，我去公社煤炭廠買來一些雷管炸藥，讓一堂弟幫助放炮。卻因多裝了一節火藥，一聲轟響，山石漫天而下，其中一塊大石頭落在眾廳門口。那天巧逢珠斗大隊三角小隊的老紅軍鐘叔來找他的老戰友，我的叔父鐘運榜敘舊，午飯后聽到炮響，兩位老人同時出來查看究竟，那塊石頭就在離他們一米多處落下，著實嚇人。幸虧有驚無險，真是老天保佑。可老屋的瓦面被砸了許多窟窿，房未建成先賠瓦，憑空讓我心里添堵。此后，只好用鋼釬開挖，像螞蟻啃骨頭一樣，慢慢地邊挖邊運土石方，150平方米的地基，竟然打了近一個月才完成。

為省錢，兩萬塊土磚基本上由我們夫妻倆自制。從挖土、斬稻草、挑水潤泥，到牽牛踩泥、翻磚泥，再牽牛踩泥，然后修磚坪、脫坯、削磚、上堆、遮蓋，再請人運回屋基。有時突然下雨，就是半夜也得去磚場蓋磚，周圍挖溝排水，十分辛苦難熬。稻草需要量大，還曾四處討要。放好一塘磚，抽空又放下一塘。每塘磚一般脫坯五六百塊，積少成多。

在那物質菲薄的年代，只有泥水木匠師傅需要付工資，1979年上半年，一天工資才一元三角，下半年提高到一元七角。請親友鄉鄰幫工，包括砍樹、運科、建房等，只管三餐便飯，上午一餐點心，喝開水沒酒喝，招待的煙也叫柴刀煙，用卷煙紙自卷。為順利建好新房，我向親朋好友借了1300多元錢、1300多斤糧食，足跡上至富村，下至小陂，屢遇貴人。我外出放電影，很少在家，連上梁安大門也由親友們主持。妻子有孕在身，挺著大肚子，不但要辦好伙食，還要幫蓋房的師傅洗好衣服，有空還要做雜務，為我分擔了太多責任。

四扇三間的蝸居建成后，為省錢，里外墻壁的粉刷，我全包了，潮泥沙自己挑，沙漿自己拌，只有石灰是買的。里沙漿，外紙腳灰，自個搭腳手架，學著粉刷，雖不太漂亮，卻也心滿意足。石灰漿把我的手掌腐蝕壞了，至今右手掌非常粗糙。苦盡甘來，1980年春，我們全家得以喬遷新居，從此有了較好的居住條件，也有間像樣的廚房了。

就在我們建好新房的那幾年，實行了改革開放政策。越來越多的村民涌向城市，開始了打工或創業之路。世界仿佛一下子打開了一扇窗戶，更多的新鮮事物涌向我們的生活，走上富裕之路的人們越來越多。

光陰荏苒，一晃二十多年過去。到2003年，我家已在瑞金市區買了套房，舉家成了城里人。房子是開發商建的。我們只要簽訂合同、交足房款、裝修一下就可以了。多年以前自己建房的艱辛和一窮二白的生活，一去不返了。老家那棟土木結構的老房子，從此閑置下來。為防止漏雨坍塌，我幾乎每年都要回去撿瓦，倒成了累贅。

后來，政府關心民生，號召拆除空心房，扮靚新農村。接到村干部拆屋的通知后，我心里真是五味雜陳，靠親朋好友和鄉鄰們大力幫助建起來的房子，歷時尚不足40年，就要說永別了，真有萬分的難舍。可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理應支持村里工作，加之新舊交替，本是事物的發展規律。我便與家人商量好，痛下決心，拆！

拆房前，我與妻子回到老家，請村干部在老屋前拍了一張合照。再見了，老屋；再見了，那窮苦的歲月。就讓這張照片，留下我的鄉愁，留下我曾經的苦難與艱辛，留下改革開放40年人民生活日新月異的見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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