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生記(組詩)

 李國忠

一、說書

一坐在鄉下木凳上

就把日子交給了夜晚

那一張牛皮大鼓

兩只花椒木簡板

一村人都在等待大風吹來

孤傲留白由你拓展

人間風月如此甚好

流連于云淡風輕世外桃源

聽風吟雨夜半闌珊

感古懷今入轂出關

在某個朝代醉生夢死

與某個古人對弈九盤

一聲唱詞把底處的凄涼道盡

一通鼓點歷經三生三世萬水千山

在野與朝堂可能以偏概全

陰謀與傳說或許守缺抱殘

寬可跑馬密不透風

見怪不怪有聚有散

有被詩意反復叨擾浮生

沒有不可調和無謂爭端

在天空里寫楷書的是南飛雁

在發髻上秀典故的有碧玉簪

忘情人醒在楊柳岸

生命中多少姹紫嫣紅道法自然

你竭力放大故事傷口

忽視相距之間過于遙遠

唯恐英雄人物沾染污點

無法更改的偏執讓你坐立不安

史話越說越玄

悲愴越說越短

一個字一個字吟唱出口

把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面

一驚一乍間

你根本無法正本溯源

反復咀嚼清算的歷史

是否清清白白渾濁不堪

卻對每一個細微末節

拿捏得紋絲不亂

你完全把自己也當成故事

一不小心

自己整個城池傾覆失陷

你多么熱愛夜晚

哪怕寒暑不講道理

陰晴不由分辨

即使生活滿目瘡痍

也勇于微笑直面

讓故事繼續撲朔迷離

讓歷史疼痛在坡坡坎坎

偶爾燈火輝煌

那些夜晚給你的獎勵祭奠

那時我是年輕的風暴

只有家徒四壁的心眼

棲身在新生裂紋里

不知疲倦地追逐這泥捏飯碗

用詩歌反復撕扯夜色山巒

夢想是一頭翻越殺戮的狼

啃噬著人間的荒涼和野蠻

二、趕考

蹉跎歲月躲在老黃歷里

櫛風沐雨

奮于阡陌穿越青春時光

無聲無息

小橋流水陪伴十年寒窗

享受孤寂

挑燈夜讀化身一紙榜文

如歌如泣

那時間天總是很藍

卻總也扛不住雨來風急

記憶中某個秘境

一旦涉足永難忘記

枯草更枯黃葉更黃

也許難言的苦衷只是也許

玫瑰太早雪花太晚

只有落葉越積越厚

人情面面相覷

花朵不會把你帶進春天

煤油燈可以讓你忘記焦慮

高考只是一個逃脫借口

渴望改變始終隱藏日光之外的花季

讓自己走成茫茫夜色

把靈魂走成流星雨

磨刀石對世界的看法

有賴于一把刀斧是否鋒利

你看到的只是那個磨刀人

不時試探一把刀的無所畏懼

世間如此嘈雜

這個鐵飯碗如此讓人著迷

我只有提取體內所有的鐵進行冶煉

把喜怒哀樂串成一道道練習題

克制一如過往

忍耐風聲鶴唳

堅持非常脆弱

耕耘篳路藍縷

沉默永遠沒有腳本

一如夜晚漏掉的不寒而栗

鷹影從未隱遁

虎跡從未藏匿

喜悅如同裂帛如此痛楚

沿陳年往事歌唱翻來覆去

樹葉凋零聲響越來越大

那是惻隱之心對命運的尋覓

窗外梧桐一直傻傻地守著時節

屋檐怔怔地望著飛來燕雀默默歡喜

三、算卦

從來都是毫無目的地旅行

一本卦書就是所有行囊

獨自一人諳熟星相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雕琢時光打磨聲望

江湖很大沒有龍門可躍

只有虛晃一槍

冷眼旁觀似可預測的命運

力求將瑣碎信息拼湊歸檔

傾斜深不可測的古籍文本

夢想對偏離前程校正航向

與生活多次交鋒屢敗屢戰

呈現卻是更多漏洞與迷茫

猶如人生渡口

注定沒有把別人渡到遠方

卻把自己關押一生

所有的轉向出口都是絕望

一顆心欲言又止

用血跡替人療傷

對為富不仁者小施禍心

唯恐一無所知撕去偽裝

遠行者郁郁寡歡

昨夜風吹過五馬長江

醉飲中妄圖為生命泅渡

卻遺落一地風霜

好運不遠但不遠到底有多遠

人生指點一直沒找到方向

坐看天空給雁陣讓出南下航道

卻從來沒有正經擺渡過河良方

我曾經蜷縮在生活籠子里

陪你去大千世界坐井觀望

與看不見的人生相擁而眠

奔波在命運不能左右的彎路上

雨水掀開尚未腐爛的夏天

渴望把未來搗成悲喜交集泥漿

把自己擱在漏洞百出人世間

在遼闊今生擁有遠大志向

直到每一輪落日都皈依了地平線

只將不可救藥埋伏在心房

四、淘寶

三百六十一行古玩為大

淘寶隊伍摩踵接頂密密麻麻

以天地為師讓歷史畫押

與每一件古玩偶然相逢

讓深奧古董打開天窗說亮話

史前文化遺存神來涂鴉

商周青銅重器獨享榮華

春秋思想攫取迄今為止的燈火闌珊

戰漢玉器亮過黃金甲

魏晉風骨絕對不會指鹿為馬

隋唐雍容華貴喚醒望穿秋水的蓮花

用宋元官窯瓷器沏一壺浪漫月色

驅趕在額頭昏昏欲睡的攀爬

在明清字畫褶皺里推開窗戶

讓民國大師們指山賣磨演講倒茶

多少文字可駕馭這威風凜凜戰馬

欲望一直執著過去和現在陣法

冷靜狂飆恣意蓄謀已久

干凈淳樸人心需要經常拭擦

無人閱讀世界口若懸河

撲朔迷離故事一捆亂麻

一無所知不時被夏天偷窺

曲曲折折風聲掙扎

其實我真想

把歷史鉤沉回去風騷一把

雕花的紫檀門后

逼仄灰塵流失殘月弄虛作假

收藏時間并不能再現

青花瓷的驚濤駭浪昨日黃花

紅顏易老青春如古人字畫

惜玉如金聆聽山野懸崖

千年綻放不過是某個秋日邂逅

寂寞的開門貨不如殘缺不全的奇葩

夢里河流流淌著不為人知的種種騙人故事

風雨兼程試圖盲目破譯文明密碼

瘋狂喧囂的尋寶鑒寶如此清晰生動

寬闊馬路根本不理會民間青巷窄狹

人生苦海浮標時隱時現

落日余暉安撫著一群群老樹昏鴉

風聲讓神秘夢想溢出杯盞

滄桑讓刻骨銘心難以覺察

曾經夢里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怎奈小眼迷離老眼昏花

前世今生宿命并不僅僅相互牽掛

歲月已是千瘡百孔松松垮垮

我永遠走不出你的滄桑

曾經風清月冷不過一鉤寒徹月牙

光線撫摸如此輕佻

鋒利傷口不需要朱砂

拒絕清醒淘盡日子虛空

恍若隔世風景十里桃花

一場小雨跌落江湖

早被經年塵埃就地封殺

我本是一截沉睡千年的枯木

裹緊一身腐朽與裂疤

醒來時春天已經死去

卻在冬天搖身一變

故弄玄虛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