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饒而詩意的世界

——讀王祥夫《紙上的房間》有感

□陶群力

王祥夫是位作家，有“短篇小說之王”之稱。先生寫小說，癡迷水墨，玩古玩，當然，也寫散文。先生是那種感情豐富之人，年幼時拜畫家朱可梅學畫。世事滄桑，歲月流轉，多少年過去，他依然記得當年學畫的模樣：

我父親的朋友中有一位很瘦，北京口音，后來成了我的老師，便是朱可梅先生。朱可梅畫花鳥草蟲，那時候朱先生穿的是中山裝，衣服口袋里總裝得鼓鼓囊囊。有一次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果子，我以為他要吃，或給我吃，但他看了看，又放回口袋。有一次他口袋里放著一個玉米棒子，那時候玉米剛下來——一個13歲少年，如今是皺紋爬上了眉梢，卻依然記得恩師當年的情景，足見先生是懷舊之人，亦可見其溫厚善良。

《紙上的房間》共收入了先生49篇散文隨筆，并由金宇澄作序，每篇文章后面，都附上一幅先生自畫的小畫。手捧一冊帶有墨香的《紙上的房間》，真是歡喜的不得了。看書中那50張畫，好像看到了先生或立、或坐在畫案旁，手里拿著畫筆，一點，一點，又或者酣暢淋漓地潑墨于宣紙之上——但見滿目云山，一川青煙；小橋人家，淙淙石泉；或寫意山水，或工筆草蟲；蜻蜓，蜜蜂，蟋蟀，喜鵲，殘荷，棕櫚，果蔬，亭子農舍，皆為先生筆下風景。我于繪畫是外行，我看先生的畫，也只看它有趣：你看那只孤零零的蜘蛛面對花生和酒，只能興嘆：“花生老酒偌大知是也。”再看那《松鼠枇杷》圖，黃色的枇杷枝頭累累，地面兒上，落下來是小小的3顆，構圖采用對角形，松鼠用墨極黑，枇杷則明黃透亮，形成了強烈地視覺沖擊力。先生不但草蟲畫得雅趣，其山水亦是意境高遠，卓爾不群，深具宋元山水之氣象。予以為，看這本書，可以先領略其畫，再看書中的文章。

先生作畫、寫小說，我常為他所營造的意蘊所折服，他善于意象的創構、隱喻的掌控。看了這本書，對祥夫的了解似是又多了一些，下面，來看一段他寫的小文《本色》：

白石老人是本色的，詩書畫印，再加上坊間有關他的種種傳奇，綜合在一處，老人一輩子都是那樣本色，手里的朱漆杖，胸前的小青玉葫蘆，頭上的黑色小帽，還有老人身上穿的那襲褪了色的長衫，或在炎夏，老人穿了白布短褲褂坐在那里，腳下是趿鞋，手里是用舊布包了邊的芭蕉扇，簡直是沒一點兒大師色彩，而大師就在這里！白石老人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博大而瑰麗的世界，在老人的世界里，花鳥草蟲，山水亭林，人物佛道，詩歌篆刻，樣樣都有他自己的主張在里邊。

讀罷這篇《本色》，仿佛白石老人從畫中走來，用“簡括用力”，用“傳神入微”，用“形象生動”來概括這篇文章，再貼切不過。作者真乃寫文章的高手，寫人敘事很是從容。再來看《紙上的房間》——

很喜歡王時敏的一幅畫，畫面上重山疊嶂，林木幽深，當然還有細細亮亮的泉水從山上一級一級很有耐心地跌落。林木之中有小屋數椽，有一眉清目秀書生模樣的人正在里邊捧著書讀。那山，那水，那畫中的幽氣讓人想在世間找這么一處好地方，也好讓人能在那里聽聽泉，讀讀書，寫寫字，看看帖，尋尋澗邊細如發絲的幽草，訪訪世上大如車輪的奇花，這才是神仙過的日子。但世上沒有這樣的好地方 ……文人的書屋大多建筑在紙上，所以這些房子只能叫做紙上的房間。文人也只好在紙上建筑他們的房間，他們總是有很多的想法而又無法一磚一瓦地真正實現。一旦實現起來又總是多災多難，一如豐子愷先生的緣緣堂，給先生善良的心靈帶來多少打擊和創傷……　

讀《紙上的房間》，你會發現一個新的王祥夫。不同于那個寫小說的王祥夫，寫小說的那個王祥夫，是狡黠的，智慧的。而散文中的這個王祥夫，是文人范兒十足的，是真性情的，耿直的、幽默風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