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鄉(xiāng)村

□王太廣

“‘溜’紅薯，不用問，撅著屁股掏大勁！”這是上個世紀(jì)大集體時代，流行于家鄉(xiāng)的一句歌謠。

每年秋天，紅薯成熟后，社員們就開始割掉紅薯秧，用釘耙刨紅薯。不是順著紅薯溝刨，而是垂直刨，把一棵棵紅薯刨出來。這樣做雖然慢些，但收得比較凈。有時生產(chǎn)隊長感到勞力少、刨得慢、活兒太多,又急著種麥、上河工，就讓耕牛拉著犁子犁。耕牛犁過去，人在后邊跟著拾，看著是快些，但遺漏的紅薯多。只要整片紅薯地犁光、刨完，紅薯分給社員，人們就可以到紅薯地里‘溜’紅薯（就是在收完后的紅薯地里，再翻刨一遍地里可能遺漏的紅薯）了。

‘溜’紅薯的人一般是老人和孩子。我小時候，每到初冬時節(jié)，只要是星期天，都會下地‘溜’紅薯。我通常扛著釘耙或镢頭，上面掛著筐子。到犁子犁過的紅薯地‘溜’紅薯，就像睜眼瞎一樣，很難知道哪里有紅薯、哪里沒紅薯。開始時沒經(jīng)驗，這兒刨刨，那兒搗搗，只想碰運氣，結(jié)果在地里轉(zhuǎn)半天也沒啥收獲。

‘溜’紅薯最幸福的時刻是聽到“咔嚓”的脆響，盡管聲音不大，但釘耙齒已經(jīng)傷著紅薯了。我喜出望外，發(fā)出驚喜的叫聲。這叫聲會引來小伙伴們的圍觀。每當(dāng)遇到這種情況，我會小心翼翼地從周圍刨土，刨出那個被釘耙刨爛的紅薯，看到爛紅薯往外滲著汁液，心里不免有些可惜。我道歉似的彎下腰，甚至趴在地上，就像《地雷戰(zhàn)》里日本鬼子扒地雷一樣，從外圍一點一點地用手扒土，慢慢地從地下往上拔。有時也會有人主動幫忙，把這個大家伙請出來。

‘溜’紅薯就是這樣。我從早晨起來下地，找一片沒有刨過的紅薯地，一釘耙一釘耙地刨，但刨出的土弄不好就會濺進(jìn)鞋里，不一會兒就被我的腳踩成了小餅子，鞋底子像癩蛤蟆的背一樣高低不平，走起路來不免有些硌腳。我干脆把鞋脫掉，潮濕的泥土帶著涼氣順著腳心一下子就鉆進(jìn)了心里，但不一會兒就適應(yīng)了。

刨紅薯不僅是技術(shù)活，而且是力氣活，不掏真勁就‘溜’不到紅薯。刨出來的泥土是熱的，自己身上的汗也是熱的。當(dāng)然，每刨出一塊紅薯，我就會激動一次，不管大小都要拿起來欣賞一番，再扔進(jìn)筐子里。如果幸運的話，早晨‘溜’的紅薯可以蓋著筐底，上午和下午‘溜’的紅薯足有半筐。我一天到晚不停地刨、扒、拾，竟然不覺得累。

最有趣的‘溜’紅薯是跟著拖拉機(jī)跑。每年冬季，公社拖拉機(jī)站的“東方紅”鏈軌拖拉機(jī)都到俺隊犁紅薯地。拖拉機(jī)勻速犁地，我們小孩跟在犁子后邊跑著拾紅薯。我胳膊上挎著個小竹籃，沿著犁溝的邊兒跑，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翻出來的土塊，發(fā)現(xiàn)露出的或被犁斷了的紅薯后，幾個小孩爭著搶，誰搶得快紅薯就歸誰。

我‘溜’的紅薯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囫圇的，也有被刨爛的。回到家里，母親把小紅薯、爛紅薯和紅薯爪子用鍋烀烀，喂豬、喂雞。大紅薯留著給人吃。紅薯的吃法很多，有蒸紅薯、餾紅薯、烤紅薯、燒紅薯茶、熬紅薯稀飯。

在那“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的年代，好多人都吃得胃受不了。如今，胃里不難受了，可“‘溜’紅薯，不用問，撅著屁股掏大勁”的歌謠聲越來越遠(yuǎn)了。

王太廣新作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