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亮

古蔡州（今汝南縣城）城北，一個人工堆砌的“上土下石、高丈余”的小土包有個響當當的名字——天中山。

何處是天中？據《重修汝南縣志》載：“禹分天下為九州，豫為九州之中，汝南在豫州之中，故聚土壘石以標天中。”一個“聚土壘石”而成的所謂的山，成了中州的代表，成了文人墨客駐足的名勝，至關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座山和一位大書法家的人生軌跡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天中山沒有怪石奇峰，沒有云海溪流，它只是一個小土包。幾年前來天中山時，想起某版本的鄉土地理教材描述其“山清水秀”之類的美景，當時的我實在難以認同，倒是土包上的天中山碑值得去看看。那碑上鐫刻的“天中山”三個大字，剛勁厚實、磅礴偉岸，書以楷又依稀兼得篆、隸二書之意，雖然是重刻，但頗有“金剛嗔目、力士揮拳”的氣魄。行家一眼便可看出，此乃顏體。

顏體書法源遠流長，在中國書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為之嘔心瀝血、傾其畢生精力的當代書法家不在少數。它的創始人顏真卿生在“稻米流脂粟米白”的開元盛世，后中進士，由京城輾轉至山東平原任太守，后官拜吏部尚書，仕途頗為順利。然而，矛盾的是，他同時扮演著封建官僚和書法家兩個角色。在開元年間，任何一個有成就的藝術家都可以把自己的藝術品當成叩響官場大門的敲門磚，那些詩歌、書法、繪畫可以作為同僚聯絡情感的載體或是取悅主子的工具，就連那位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李白也是吟著華彩詩句走上仕途的，顏真卿當然也不例外。　

在各種歷史著述中，顏真卿不僅是一位有成就的書法家，還是一位剛直敢言、清正廉明的官員。我相信，這除了他“忠孝節義”的價值觀外，書法藝術也時刻浸淫著他，那剛勁偉岸的顏體書法便是很好的證明。

公元783年，淮西（今汝南）節度使李希烈叛唐，河南眾多州縣相繼失守，大有攻洛陽、取長安之意。德宗連忙召宰相盧杞商議對策。稍通唐史的人對盧杞都略知一二，他名氣雖不及秦檜、蔡京之流，但也可算作嫉賢妒能、陰險狡詐的小人。顏真卿先前已經遭其誹謗，由刑部大員降為太子師。然而，面對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盧杞竟向德宗獻計，讓顏真卿奉諭招降。此時顏真卿已經75歲，皇帝的詔書一下，雖然滿朝嘩然，但這個倔強的老頭兒懷揣圣旨，帶了幾個侍從，二話不說，一路輾轉，直奔天中。

顏真卿和李希烈的“戰爭”打得曠日持久。李希烈雖然陰險毒辣，但面對這樣一個須發俱白又無畏無懼的老者，他竟束手無策，甚至拿不出殺他的勇氣和理由，只得將其軟禁于天中山西100公里處的龍興寺。或許李希烈有著不殺顏真卿的千百個理由，但我寧愿相信，一定是書法家的人格魅力震懾了他。這種震懾比金戈鐵馬更能讓人畏懼。雖然他不一定懂書法藝術，但如何處置顏真卿讓他頗費周折。次年8月，他差人假傳圣旨，賜顏真卿死。顏真卿知道不是德宗的圣旨，便怒斥傳旨人。傳旨人惱羞成怒，將其縊死。

就在顏真卿死后33年，也就是公元817年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大將李愬率兵一舉攻占蔡州，活捉了叛亂的節度使吳元濟。倘若顏真卿地下有知，會感到些許安慰。而“李愬雪夜入蔡州”的故事，成了天中百姓傳頌的佳話，就連明朝萬歷進士傅振商亦有詩云：“鵝池春雪接河干，十萬人家臥曉寒。不是將軍留馬跡，游人怎得畫圖看。”詩中的鵝池在天中山北側不遠處。

今天，我立于天中山上，立于歷史與現實之間，不禁心生感慨。近幾年，看到有關部門重新修繕了天中山，心情自然十分激動，激動后似乎又有一絲惆悵。經過修繕之后，這里的風景比鄉土地理教材上所描繪的更加美麗，但我依然懷念昔日“聚土壘石”的冷清與粗糙，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一摸碑文上的字跡，試圖體會書法家艱難的心路歷程。更想在大雪紛飛的日子里，感受“春雪接河干，十萬人家臥曉寒”的遼闊；或在斜陽欲墜時分，沐浴那“百戰余殘壘”的蒼涼……